几个世纪以来，荷兰一直被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容、最自由的国家之一。笛卡尔曾经在这里避难，斯宾诺莎在这里语出惊人。这里是一个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乐园，这里还是《宽容》的作者、著名作家房龙的故乡。宽容的对象不仅仅是大麻、红灯区，还有“安乐死”这样在其它国家广受争议的道德话题，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通过安乐死法案的国家。

　　美国《读者文摘》杂志曾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在欧洲各国人看来，荷兰人最大的

特点就是宽容，宽以待人。

　　1974年世界杯决赛后，失利的大热门荷兰队回到故乡，仍然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克鲁伊夫说，回国的飞机上，队员们该干啥干啥，嘻嘻哈哈，一点没有悲伤的气氛，而他自己也是在几周后才突然“觉悟”：“我们失去了世界杯的冠军！”

　　相比较荷兰，带领南斯拉夫队在法国世界杯赛八分之一决赛上被荷兰队淘汰的桑特拉奇曾经对我说，他回到国内后，整个房子必须要拜托荷枪军警严密保护，因为天天周围围满了愤怒的球迷想要他的命，因为“有史以来最强”的南斯拉夫队在他手上没拿到世界冠军。

　　宽容，用禅学的话说就是多少有些“无我”的境界。因为宽容，所以能够和谐相处，所以荷兰能够形成整个欧洲最重视战术、也拥有最先进整体战术的足球风格，所以能够在足球这一难度最大的团体性项目上有很大发展。

　　大学问家房龙认为，荷兰的自然环境和资源的缺失，对形成荷兰人的性格具有很大影响。

　　“(荷兰)显而易见的自然缺陷已经成为它最伟大的力量源泉，肉体上的勇气和精神上求知欲的过剩，从他们被迫战斗否则死亡的日子便传承下来”。①荷兰王国政府的卫生、福利、体育部国务秘书克莱芒斯·罗斯范多普前不久在上海则和我聊到了荷兰文化对于足球水平的极大作用：“荷兰是个小国，自然条件和自然资源极其有限，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不和其他人合作的情况下做成任何事。所以团队合作是荷兰人生存的根本法则。在这个文化传统下成长起来的荷兰男人，对于团队精神有天生的理解，除非你能百分之百信任你团队里的伙伴，否则你无法组成一个成功的团队。”她认为这正是

　　说实话我当时就想跟她辩几句，但那肯定不礼貌。克鲁伊夫退出1978年世界杯的荷兰队，整个荷兰队在1990年世界杯前炒掉主教练利布雷格茨，古力特拒不参加1994年的世界杯，1996年欧锦赛戴维斯被开除，这些显然给人以“个人至上”感觉的球星身上，能体现出“团队精神”吗？

　　阅读了有关荷兰足球的一些材料之后，我理解到，之所以一直被外界、尤其是中国球迷认为“缺乏团队精神”的荷兰足球队，自己却以“团队精神”而自豪，原因在于他们对“宽容”的解读和我们不一样。

　　在荷兰的足球队里，每个人都有发言权，每个人都能给主教练提意见，他们认为对于每个个体的“宽容”才能形成真正的“集体智慧”，由此才能派生出真正的“团队精神”，这是建立在毫无强权影响、完全自由个体和自由思想基础上的“团队精神”。荷兰足球的精髓在此，而不是我们原本以为的那几个百年难遇的“盖世天才”。

　　荷兰目前最成功的教练希丁克曾经对我说，荷兰球员的最大特点是其战术理解力，如咱们所说的“足球智慧”，而并不是技术超绝。因为战术理解力冠绝欧洲，所以荷兰的球员和教练才在全世界取得如此成功。足球智慧，恰恰来自辩论和独立思考，哪怕这意味着影响主教练的权威，影响全队的团结。换句话说，你如果和队友想不到一起去，无法做到百分之百地信任和意见统一，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委屈在一个队里，否则肯定不行。

　　曾经在荷兰踢球的尼日利亚球员奥科楚克伍说：“在荷兰，教练一般话很少，总是球员在说个不停。”出国踢球的荷兰球员也总是要给自己的主教练提出用人和战术上的建议，比如在

　　AC米兰队需要更新的足球风格，萨基就只有离开了。但更经常的情况是，主教练不需要你的建议。

　　“我们荷兰人都是顽固分子(pigheaded)。甚至对于地球另一面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总喜欢指挥别人做这做那。我们是个很令人不快的国家。”这是克鲁伊夫的原话。

　　但是，如果你允许球员自己思考的话，他们能赢得更多的比赛。因为荷兰球员想得多，所以话多，所以他们能够理解自己应该怎么踢，并能够达到战术目的。这种扎根于荷兰社会的根本文化，就是由加尔文主义引发的“辩论文化”。②

　　以荷兰国土之小，人口之少，能培养出那么多世界顶级的球星，并在国际比赛中取得这样的成绩，是不是已经足够说明他们这种风格和文化的正确？或者说，至少对他们来说是适用的，尽管在世界其它地方人们看来，还不那么完美？

　　但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开始，荷兰人在足球场上表现得却像是最不宽容的一群。1990年世界杯赛上，里杰卡尔德向沃勒尔吐痰，1994年世界杯赛上克鲁维特击打比利时人，究其原因，不过是沃勒尔说了句种族歧视的话，而比利时人说克鲁维特是强奸犯。

　　1996年欧锦赛上，戴维斯对主教练希丁克说，“别再跟着那些白人球员的屁股转了”(英文原文其实不堪入耳)③，于是被驱赶出队。荷兰足球氛围的“不宽容”，开始被更多的人注意。

　　一句话可以诱发一个世界级巨星发火下场，有时候你可以期待他们自己发生内乱，可想而知为什么说荷兰队首先要战胜的敌人是他们自己。

　　有时候我想，如果荷兰人能够在足球场上保持他们的宽容，他们最大的优势，宁静致远，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夺得世界杯的最小的国家。但如果荷兰人变得对自己的队友、自己的对手越来越不宽容，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他们倒可能真的无法逃脱德国人以一个玩笑所布下的“咒语”：

　　玩笑内容是：提问：荷兰队主教练在赢得世界冠军之后做什么？

　　答案：退出FIFA2006，关掉计算机电源，上床睡觉。